这是一片广阔的荒原,这里神秘而孤立,这里有高耸的雪山、广阔的草原、澄澈的湖泊,还有古老的冰川。这就是羌塘高原、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原野,在这里你可以尽情感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你也可以穿越悠悠岁月,感受沧海桑田的变迁。
“羌塘”,在藏语里意为“北方高地”。东起唐古拉山,南部、西南部以念青唐古拉山-冈底斯山为界,北至昆仑山。一个面积约为七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封闭性内流水系的陆地。平均海拔在5000m以上,6000m以上的山峰六十余座。一系列高原湖盆相互拼接,星罗棋布,大多数为咸水湖,植被稀疏低矮。具有高寒缺氧、多雷暴、降水少、日照时间长,大风盛行等气候特征,环境十分恶劣,毫无疑问,羌塘是中国境内面积最大的无人区。
木嘎岗日位于羌塘高原的中南部,其地处西风-季风交互作用区,建立该区末次冰期以来完整的冰川作用绝对年代序列,恢复该区冰川演化历史,有助于深入理解青藏高原末次冰期以来冰川演化模式及其气候驱动机制。第二次青藏科考中国科学院地球环境研究所科考分队冰川地貌组在董国成副研究员的带领下于2020年5月31日-2020年6月6日对木噶岗日地区进行了全面的野外地貌调查和暴露测年样品采集。
5月31日,科考队一行五人驱车从拉萨出发,一路向西,前往本次考察的中转站尼玛县,计划将此地作为考察大本营用来休整。我们驱车在高原上奔驰,尽享这自由之路,天空是纯净的蓝,艳阳高照。没有风、没有乌云、没有沙尘,这在羌塘堪称完美的天气。这时你会发现,眼前的雪山清晰可见,仿佛就在眼前,然而几个小时过后,雪山距离你还是那么远。视觉在这里有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偏差,有了这种体验,我们不禁感叹于高原空气的纯净和透明。此外,沿途的“一错再错”更是让人目不暇接,先后经过纳木错,巴木错、色林错,湖水清澈透明、湖面湛蓝深邃。放眼过去,与天边相连,雪山相接,蔚为壮观。白云低垂在周遭山峦的顶上,也倒影在湖里,所谓天水一色,大致如此。还有一些根本不知道名字的湖泊,对着卫星地图也道不清所以然,之后便是茫茫旷野荒漠,几个小时都看不见村庄。直到晚上十一点,天色全黑,远处才看到零星的灯光,司机师傅说:“就快到了”。兴许是舟车劳顿的颠簸或是高原反应带来的难受,大家已全无白天对新鲜景色的猎奇,只剩下饥饿与疲惫。到了目的地,安顿好住宿后,匆忙吃了个晚饭就回去休息,为后面几天的工作养精蓄锐。此时的我想,终于可以休息了。然而,没想到的是今天的路途所带来的辛苦才只是前菜,后面的工作所带来的艰辛才是正餐。
西藏第一大湖色林错
本次科考的路线极其艰辛,从尼玛县出发,一路向北,往往需要驱车两三个小时才能到达工作地点,到达工作地点又需要攀爬两三小时才能开展工作。因此,我们早晨需要摸黑赶路,否则晚上无法赶回县城将会非常危险。从卫星地图上看,木嘎岗日冰川就像一条白色的大舌头,摊展在开阔的山谷里,海拔大约接近5800m。我们的目的地是冰川末端,工作计划是从冰川末端沿着山谷向下,顺着谷口方向往下干,这样的话每天需要攀爬的山路程相对前一天会少一点。一般情况下,车只能送我们到尽可能接近冰川的地方,大多数都只是在山脚下或者谷口,庆幸的是,可能是当地政府有意开发景区又或者是牧民放牧所需,竟然有一条断断续续的车辙印。我们的司机师傅是老青藏,常年在青藏高原跑,因此有着丰富的经验和老练的车技,带着着我们沿着车辙印上去,倒是省了我们不少脚力,毕竟是在高原上,这已经对于我们来说是天大幸运了。所谓“望山跑死马”,尽管司机师傅已经帮我们送到了离冰川末端很近的地方,我们背着采样工具(锤子、凿子、电锯等),还是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冰川末端。陡峭山坡上全是滚落的碎石和浮土,抬头仰望是一片原始的荒凉,我们艰难地行进,走一步,滑半步,只能手脚并用,“爬行”而上。终于看到了这条冰川的全貌,如同一堵白色高墙横亘在山谷尽头,顺着山谷地势向下伸展,形成长长的冰舌。炽烈的阳光照在冰面,加剧了冰体的融化,形成了一根根巨大的冰柱,还在持续的滴水,向下汇聚成了河流。看着这样的场景,除了眼前可见的极致光影外,更能感知到冰川在时间尺度上的优越与壮阔。在漫长的地质年代中,冰川灌注了自然的“洪荒之力”,塑造着我们这颗蓝色星球的形态,对于大自然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奔赴木嘎岗日冰川
我们计划是从冰川末端沿着谷口的方向向下,对每道冰碛垄进行样品采集,用以实验分析。因此,我们需要站在一个相对制高点,来观察这条山谷的整体地貌,来分辨不同冰碛垄的相对期次。随着海拔的升高,空气中的氧气愈发稀薄,我们个个汗流浃背,不停地大口喘气,头爆裂般地疼痛,腹内也空的难受。体力的过度透支让我们几欲返回,但越来越多的冰川漂砾如同魔法的路标,引导着我们走向希望。当我们喘着粗气爬上高处时候,向远处眺望,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和连绵不绝的雪山,真正体会到那句“眼睛在天堂,身体在地狱”的那种真切感。我们只是有幸能见证这世界万千变化的小小过客,我们心怀敬畏,去看见,去记录,留下一份属于这个星球的美丽往事。
在大漂砾上认真做着野外记录的董老师
简单的就着干饼子和榨菜吃罢午饭,真正的考验也才开始,由于海拔太高,氧气稀薄,即使我们这种经常在高原上跑的人来说,也是“走三步,喘五步”的状态。由于冰碛垄是一道一道的沿着山谷分布,这就意味着我们好不容易爬上一道冰碛垄,“吭哧吭哧”的干完了,就得背着样品从这道冰碛垄下来,再去爬上下一道冰碛垄。如此“几上几下”的反复,加上冰碛垄自身形态高大,等同于我们在海拔5800m左右的高山上,不停的负重翻山越岭,对体力和精力的消耗可想而知。不仅是喘着粗气这么简单,而是经常性的喘不上气,时不时的喊上几嗓子,给自己加油鼓劲。这些让人不禁联想到一个画面:几千米的雪山上、强烈的阳光、凛冽的风沙,几个渺小的身影,不停的手脚并用的翻上爬下。此时此刻,我的脑袋里往往只剩下这一句:“走一步,再走一步”。
冰川末端下的科考队员(皮肤被烈日晒的黑红)
一天的工作不管按计划完成与否,都必须在三四点左右下山,去和司机师傅汇合,否则很难在天黑前回到驻地。每当我们背着采回的样品回到车上。尽管累到话都说不出来,高原反应和强风更使得头疼欲裂。但是这时候也是一天当中最为愉悦和幸福的时刻,来自于一天的艰辛劳作所带来的充实与满足感。
站在冰碛垄上远眺羌塘高原
太阳依傍着西山慢慢沉落,我们结束当天的工作,疾驰在无人的旷野,奔向归途。此时,我们是孤独的,四野宁静,唯有耳边呼啸的风声和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夕阳西沉,红霞满天。此刻,我们又是幸运的,我们看到了跳跃的高原精灵-藏羚羊,为避开汽车而奔跑入南侧连天接地的云雾中;看到了奔跑的高原拓荒者-藏野驴,好奇地瞅着我们这些闯入者,然后扬蹄疾跑;看到了时不时从洞里探出脑袋四处张望的高原歌唱家-旱獭,扭着肥大的屁股窜来窜去。这一切让这看似荒凉孤寂的羌塘原野又充满了生机,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希望”。
奔跑的藏羚羊
好奇的藏野驴
一天下来,回到县城基本都是晚上七八点,也是匆忙吃个饭,抓紧时间休息。按理说,白天极度的疲惫,晚上应该沾着枕头就呼呼大睡。其实不然,尼玛县中的“尼玛”两个字在藏语里是太阳的意思,也就意味着这个高原小城是日照充足,再加上县城4500m左右的海拔,使得这个小县城不仅是空气稀薄而且空气极度干燥。对于我们这些在平原生活的人来说,睡觉也是一种考验。氧气含量低,经常刚刚睡着后就因为缺氧憋醒,一宿下来,如此反复几次;空气干燥,半夜口干舌燥,没两天每个人嘴唇上都裂开了几道口子。我们自我打趣的说:“尼玛县的野驴都高反了,我们还是坚持下来了。” 世事好像也是如此,都怕坚持。
伴着夕阳的归途
有艰苦卓越的努力与付出就有丰厚的回报,至本次科考结束,已经采集到了一批特别珍贵的样品,这些样品在实验室的测量下,将会告诉我们西风-季风交互作用区木嘎岗日冰川的演化历史,为深入理解青藏高原末次冰期以来冰川演化模式及其气候驱动机制提供重要的理论依据。我们用科学的方法去了解羌塘的过去与当下,促使我们更好的去思考羌塘的未来,于我们来说,这或许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让我们能有机会用脚步去丈量荒野,尽可能地接近地球的本质,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意义非凡,弥足珍贵。
这是我们在木嘎岗日一天的日常,也是我们在羌塘高原七天的日常,更是我们每年在青藏高原出野外的每一天的日常。科学的背后,总是刻满了探索者孤独的脚印与炽热的情感。正如科研道路艰辛而漫长,“忍受孤独”和“经历磨难”都是必备的修行。穿行无人区戈壁荒野,有人觉得苦不堪言,我们却觉得饱览奇景幸运至极。大自然给了地质人苦难的同时,也给了额外的回馈:在人迹罕至之处,让孤独的地质人尽赏山川河流的壮美与奇绝。在青藏高原的荒野里,有多少风餐露宿雨雪交加日;一切苦难过往,皆为序章,新的篇章还在续写。生命是一程不可再来的旅途,若干年后,当想起这段穿山越谷的岁月时,我想我依然会是热血沸腾,这也是我记忆中永存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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